哨子_whistle

拖延综合症,多年未愈。

【傅明】酒阑 五

收到了带鱼的爱,非常开心,放点存货。

寒寒の奇妙冒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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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


傅剑寒追着前方的人影跑出去好些时候,两人之间的距离既没有变长,也没有缩短。

从背影看来,那人身上似乎做天龙教徒打扮;傅剑寒立刻想起在大殿前交手时,也遇上了一个可疑的天龙教徒。想到此处,他猛提一口气,再次加快了脚下的速度,口中喊道:“喂!前面的等一等!”


同时他背后也有少林弟子的声音传来,“——站住,小贼!!”


前面那人当然没理他。傅剑寒又喊:“再不停下,我可要放暗器了——”


“站住,要放暗器了——”和尚们也跟着喊道。若不是被当成贼的嫌疑尚未洗脱,傅剑寒几乎要为这么滑稽的情形大笑起来。

那人还是不为所动,脚下转了个弯,钻进一丛密集的树丛里。傅剑寒当然不会真放暗器,倒是追着他的少林弟子扔来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和土疙瘩。他有些佩服这群和尚的毅力,在道路起伏、荆棘丛生的山林中追人,毕竟不是件轻松的事;况且俗话说捉贼捉赃、捉奸捉双,即便假设方云华的话是真的,那么从少林寺盗得的东西也应该到了那名魔教老者手里,追着他不放又有何用?但显然少林僧人就是不去想这些道理。

他紧跟着前面的人影跑进一片新的林子。此处的草木特别茂密,地上坑坑洼洼,时而可以看到堆成小山包似的岩石或树枝,东一簇,西一簇地摆放着,遮挡了前方的道路。


“这地方有古怪。”傅剑寒心道。他一面用剑鞘拨开灌木,一面急急地往前走;只见他跟着的那人在林间钻来绕去,几呼吸的功夫就没了踪影。他急得跳上树冠,又爬上几座较为高大的石堆——可还是慢了一步,什么也瞧不见。再一回头,才发觉方才还缀在身后的一大群少林弟子不知何时也不见了。

傅剑寒一个人立在林中愣神,心中浮起东方未明以前吟过的两句诗: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


他不通诗书,也不管用的合适不合适,只觉得此时描摹自己的心境,真是对症极了。

总之此地是一个迷阵,专门用来扰乱追踪之人的视线。此刻天色已晚,若是找不到道路,恐怕晚上就要被困在这片林子里了。那人将他引到此处,究竟是帮他呢,还是害他?

傅剑寒从来不是一个脑筋迟钝的人,只不过平日里行事往往凭着冲动和意气,懒得瞻前顾后,思考对策。东方未明则相反,无论大事小事,拍拍脑袋就能想出一串鬼点子;尽管十个里面可能有八个是昏招。这时傅剑寒再发挥他极强的直觉,一眼相中那个最靠谱的。二人在外遇上什么麻烦时,靠的就是这股子默契,莫说普通的歹人,便是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对手也要认栽。东方未明也曾得意道,相传前朝有两个厉害的策士,一个精于谋略,一个善于决断,两人合作无间,辅佐君王成了大业;像我和傅兄这般,在草莽武夫中也称得上“明谋傅断”了。


而如今东方未明不在,傅剑寒就觉得这心里仿佛被人凭空掏走一半,万般思绪绕在心头,偏偏就是连不到一处。

忽然,他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,像山贼传递消息时发出的暗号。

傅剑寒也顾不上是不是陷阱,拔腿便往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。呼哨每过片刻就响起一声,仿佛在给人指路;但越到后来声音便越低,待傅剑寒终于走出那片林子,哨声也彻底听不见了。

眼前出现了三五座土屋,仿佛山间猎户居住的地方。他放轻脚步走到屋前,只见屋檐的阴影下藏着一个人,身体低伏,做好了拔刀的姿势。

傅剑寒眉心一皱,手也搭上了剑柄。然而此时那人却从藏身处走了出来,惊呼道:“傅少侠?”
定睛一瞧,这人竟是东方未明的义妹、曾经的天意城杀手风吹雪。傅剑寒也十分诧异:“风姑娘?你怎地在此——方才救傅某的人便是你么?”


风吹雪不解道:“傅少侠是何意?吹雪这半日一直就在此处,救人又从何说起……倒是方才听到有人在外呼哨,还以为有敌人来袭……那哨声是傅少侠吹的?”


傅剑寒摇摇头。“依在下猜测……不,还不好说。但我以为,那人并无恶意。风姑娘为何会来少室山呢?”


“一言难尽。”风吹雪不放心地向远处左右望望,最后掀开门帘,道:“傅少侠,请进来说话。”

傅剑寒走进屋内,这外屋也只做寻常农家布置,放着些板凳农具等物。里屋却被人收拾得十分干净,桌上放着一张琴、一具琵琶,床榻上盘坐着两个人,正是在少林寺后山见过的那对乐师模样的男女。只见那女子面色青白,似乎内息有些絮乱;男子手臂上裹着绷带,层层白布都叫赤色浸透了,伤得不轻。两人虽形容狼狈,却皆是世间一等一的清丽相貌,即便中毒流血亦不减优雅出尘之气。


那男子见有人入内,警觉地睁开双眼,微微蹙了蹙眉。

风吹雪道:“师伯。这位傅少侠,是东方大哥的挚交,也是吹雪的恩人——”


那女子也睁开一对美目,对傅剑寒微微一笑。“既是东方公子的好友,又认得风师侄,自然是信得过之人了。” 男子仍沉默不语,似乎对他这个外人疑心重重。


傅剑寒抱拳礼道:“在下傅剑寒,无门无派,江湖闲散之人,幸得东方兄爱重,结为金兰之好。二位前辈是东方兄的——”


那男子打断他道:“如你方才所见,我二人均是魔教护法。”


傅剑寒心道原来他二人之前也看到了自己,以为自己是少林寺那边过来助拳的。他无奈笑笑,道:“在下方才被少林高僧误当做窃贼,险些叫他们擒住,却不知是哪一位前辈出手相救,傅某先在此谢过。”

男子和女子对视一眼,眼中敌意去了不少,却写满了困惑。“我二人追查玄冥子到此,伤在他和那个年轻人手下,只得摆出迷阵,暂避疗伤。不知少侠是如何识得此阵?”


“傅某并不认识这阵法,是有人暗中相助……”


风吹雪忽道:“莫非是东方大哥?” 


傅剑寒摇头叹气,“这几日的经历,实在是谜团重重,傅某早就被绕糊涂了。”


风吹雪双手抱胸,思索少顷,道:“那就由我先说吧。上个月,我这两位师伯造访忘忧谷,与仙音前辈相谈许久。那时我才知道,东方大哥其实是我嫡亲的表哥。”


“此话怎讲?”


“东方大哥的母亲,和我娘既是同胞姐妹,又在同一个地方学艺。这位天龙教的乾闼婆护法和紧那罗护法,也曾是她们的同门手足。”风吹雪说到这里,翘高了嘴角,“虽然我娘和表哥的母亲过世得早,他们也从未寻找过我和表哥的下落,但我知道他们心底还是将我和东方大哥当做侄儿侄女看待的。”


傅剑寒道:“原来是未明兄的师叔伯。晚辈失礼了。”


那美貌女子的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云,微微欠身道:“少侠唤妾身香儿便好。这位是——罗先生。”


傅剑寒连忙回礼。又听风吹雪道:“那日两位师伯找到在下,是为了寻查天龙教前教主天王的下落。他们似有证据,本该被少林寺囚禁的天王数年前又被天意城劫走,目下应当被关押在天意城的秘密监牢中,所以希望我这个前天意城之人替他们引路。在下当初便表示毫无兴趣。倒是东方大哥似乎对此事极为关心。”

香儿补充道:“东方公子的母亲,原来也是天意城护法,并且被我主天王收为义女。论辈分,公子还得称天王一声外公。”


傅剑寒身躯一震,道:“原来如此——唔,东方兄若是知道自己尚有许多亲人在世,应当会很开心吧。”


香儿垂下眼,轻轻道了一声“惭愧。” 


风吹雪接着道:“东方大哥何等聪明人;身世之事,我虽没和他说,他自己恐怕也猜出来不少。所以我想,他应当很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前教主,当面询问关于他双亲的事情。从天意城营救天王固然危险之极,但即便我不答应,东方大哥多半也会答应的。”


傅剑寒恍然大悟,视线转向两位天龙教护法,“原来如此,东方兄先前是与二位前辈在一处——”


香儿赶紧摇头,“少侠误会了。我二人并不曾见过东方公子。即便见过,妾身也必劝说他回心转意。天龙教自被龙王接管以来,名声愈下,东方公子并非我教中人,也不该为了我主身犯险境,为武林正道所弃。”


风吹雪也懊恼道:“十来天前,我从谷大哥那里听说东方大哥失踪了。我当时便想他定是瞒着我去找这两人——所以我当日便离了忘忧谷,暗中追寻他们的踪迹。我一连跟了十日,却一次都不曾见过表哥。”


傅剑寒心道风姑娘的确是冰雪聪明,如此推断本也合情合理;怎知人算不如天算,所谓的身世之秘,未明兄已经以一种更直接、更惨烈的方式得知了。
香儿又道:“几日前,我等听说玄冥子率众攻打少林寺,心知他们多半是为了抢夺一半圣堂之钥。当年便是为了那物事,才让我主吃了这二十年非人的苦楚——”讲到这里,声音不禁哽咽。


那位“罗先生”接着道:“我们不愿见那物落入玄冥子和龙王之手,想要中途劫取,可惜功败垂成,令二位见笑了。”

“……又是为了这所谓的圣堂之钥,引出无穷无尽的祸患。”傅剑寒喃喃自语道。于是将自己偶然撞见武当方云华将一半圣堂之钥交予玄冥子、之后又被方云华反咬一口指为盗贼,引来少林弟子的包围追剿一事向三人简略说了一遍。香儿和罗先生闻言皆为之震动,摇头叹息。“这群自诩正道之士果然囿于门户之见,是非不分,根本无法对他们讲道理。”


风吹雪却道:“傅少侠怀疑,那个暗中出手助你逃走的人,就是东方大哥?可他为何不肯明明白白地现身与我等相见?”


傅剑寒苦笑道:“东方兄,想来又有什么计策了……”


风吹雪不满地拔出刀子,又送回鞘中。“这人对于别人家的闲事,总是热心的很;但凡有关自己的事,却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。真是可恨。”


傅剑寒心里却转着另一个念头:若当真是东方兄将我引到此处,多半是希望我能助这二人一臂之力,救出天王。可见他还是对当年发生过的真相感兴趣,而非一味想着报仇,更不会滥杀无辜。想到此处,心中顿感一宽。

这时香儿忽然捂住胸口,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。罗先生拍着她的背心,担忧道:“玄冥子那厮的毒果然厉害,只怕一时半会难以解决,咱们还是去镇上寻个良医——”


风吹雪道:“寻常大夫哪里治的了这些古怪毒物。还是回忘忧谷请神医瞧瞧吧。你们不把伤养好就想暗探天意城,简直就是送死。”


香儿冲她微微一笑,神色充满了感激。傅剑寒此时开口道:“若二位信得过傅某,在下也愿出绵薄之力,早日救出那位天王。”


三人同时诧异地转向他,然后跟约定好了似的一起摇头。“傅少侠是局外之人,何必趟这趟浑水。”


“在下被少林寺当做窃宝之贼,本就无处可去;倒不如做些力所能及之事。或许待我们找到天王被囚之处,东方兄便愿意现身人前了。”



一行人讨论不出个结果,决定还是先回忘忧谷,再做商议。忘忧谷距离少林寺有数日的脚程,但这四人均是轻功出众,不到两日便赶到了。然而神医却不在谷中,听说是被武当派请去出诊了。幸而神医之女沈湘云的医术不下其父,为两位护法拔除毒素,治疗内外伤势,手法俱是十分高明。


养伤之时,风吹雪绘了一幅天意城监牢的地图,交与一心救出天王的二人,道:“我只能将我所知道的机关陷阱标注出来。天意城之内,我是绝不回去的。”


香儿感激道:“有劳风师侄,这便足够了。”


风吹雪道:“不过,若想打开监牢大门上的机关锁,还需三把特别的钥匙。这些钥匙由西域巧匠以铜锡打造,极难复制。据我所知,这三把钥匙应当由几名深受器重的天意城杀手贴身保管。毒身上肯定有一把,另外的么——可能在‘浪’与‘狂’二人手中。只是不知道那三人各在何处。”


香儿沉吟道:“天意之毒的下落,罗先生已经掌握了。狂此人容貌特异,很难隐藏行迹,似乎有人在杭州灵隐寺附近见过他。听说成都府近日有不少青壮男子无端失踪,此事或许是浪的所为。”


风吹雪道:“乾闼婆果然消息灵通。”香儿苦笑道:“我等混迹烟花风月之所,也只有这点长处了。妾身明日便动身,先往杭州一探。”风吹雪道:“罢了,我虽不愿再回天意城那个鬼地方,但看在我母亲和表哥的情分上,这钥匙的事倒还能帮上一帮。我和杭州城中的千面女郎有些交情,狂手里的那把钥匙,便交给我好了。” 


香儿惊喜道:“当真?大恩不言谢,风师侄,若香儿和罗那当真能够拼着这条性命,救出我主,再向你好好道谢。”

傅剑寒在旁听着,心下不免触动。过去他在江湖中道听途说的,都是天龙教众种种残忍暴虐、灭绝人性的行径;但短短几日的相处下来,他对乾闼婆、紧那罗二人对故主的忠义不免心生钦佩,并且这二人态度谦和,彬彬有礼,着实不像强横凶暴之辈。他跟在两人身边,原本是想着或许在少林寺后山替自己引路的就是未明兄,而东方未明做了这般布置,早晚会主动出现。如今这个愿望不免落空,但他转念一想——我在少林寺被困之际,必是未明兄出手相救;若是我再为解救天王涉足险地,他会不会又从哪里钻出来呢?


有此一想,他便再次向天龙教的两人提出,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。两人仍是礼貌拒绝,但态度相比数日前不免松动。傅剑寒毫不气馁,心道待他们临行之日,我坚决跟着,他们自是无法分神将我赶走。


他腹内有了主张,哪怕要去做的事情千难万险,仍感到心下一定,与日前那种懵懵懂懂、不知所措的状态大相径庭。于是快快活活地冲到忘忧谷后的竹林中练剑;一套霸王剑法使完,虽出了满身大汗,却觉得精力充沛、神采奕奕。



傅剑寒方收了剑,却听竹林外传来几下清脆的抚掌声。出去一瞧,见是谷内的那位小医仙,臂弯上挎着一只装药材的竹筐,向他微笑行礼。“湘云于武功一道上见识不高,却也识得傅少侠这套剑法极是不凡,世所罕见。难怪呆……难怪东方大哥说,傅大哥是他生平仅见的剑术奇才。”


“姑娘过誉了。”傅剑寒赶忙还礼。“请问姑娘可是有事来寻傅某?”


沈姑娘点点头,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,隐约透出一丝愁容。“请傅少侠随我来。”


傅剑寒跟着她往忘忧谷的后山小道走去。山洼里生着一片一片黄绿相间的草木,在傅剑寒看来反正就是野草,但沈湘云却不时弯下腰来,用药锄挖出几株,放入框里。如此停停走走,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沈湘云忽道:“到了。”

“这里是……”傅剑寒凝神一瞧,只见一座山坡的阳面,堆着一座小小的坟茔。坟前没有立碑,只放了些不知何处采来的野花。


沈湘云双手合十,向那坟墓躬身拜了三下。她直起身子,低声道:“我曾救过一个天龙教的人。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,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加入魔教。我只知道,他受了伤,需要救治。但他最后还是死了——为了救我而死。是东方大哥帮我葬了他。”


傅剑寒点头不语。他为少女话中的感激和愁绪所动,也向那坟墓低头拜了一拜。


沈湘云又道:“五日前,我来后山采药的时候,发现这里的坟土被人翻动过。但知道这人埋在何处的,这世上只有我,和东方大哥两人……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该不该说,该对谁说……”少女说到此处,仿佛被秋日的凉意吹过似的,打了个冷战。 


傅剑寒身躯一震,心中许多点点滴滴的猜测,好像突然触碰到了一起。“那人……那个天龙教徒,是什么时候过世的?”


“大约有一两年了。我们没有给他准备棺木,估计坟冢下面已经只剩下一具白骨。”沈湘云叹气道,“所以说,为什么……”


“那他的随身之物,也是与他一同葬下的?” 
“这个自然。不过那人深受重伤,本来也身无长物……”
“……但他毕竟是天龙教徒。”
“……什么意思?”沈湘云不满道。傅剑寒笑了一笑,“姑娘不要误会。在下的意思是,既然他是天龙教徒,大概也是戴着面具的吧?” 

“不错。”

 “傅某早就觉得天龙教好生奇怪,除了几大护法,手下的教徒统统以鬼面示人;或许在对敌之时有威慑之用,然而平日里同在教中,他们要如何确认身份呢?又如何保证教中没有奸细混入?”


沈湘云讶异道:“这个……小女子倒是从未想过。”


“以傅某对一些山贼匪寨的了解,这些底下人身上,往往都佩着一块腰牌,用以证实身份、分派任务。天龙教势力庞大,教徒何止千百,更该如此。倒也不一定是腰牌——总之是什么验证身份的信物,却必定极难作伪;再辅以口令、暗语等等,这样即便蒙住了脸,也能确认是否当真是教中人。”傅剑寒激动地来回踱步,越说越觉得在理。“口令之类,平时虽不好办,但到了大批教徒下山、与正道混战之时,难免容易糊弄。只有这随身信物不能凭空伪造,破庙那个疯子身上大约也没有,所以他便想到了——想到了这个确确实实存在过的天龙教徒——”


沈湘云总算听懂了七八分,嗔怪道:“呆瓜打的这种歪主意,怎么也不和无瑕子伯伯和谷大哥说一声,让人好生担心。”


傅剑寒深吸一口气,喃喃道:“麻烦大了。”


***


却说天龙教攻打华山,自是一场空忙,除了折损了许多教众之外一无所得。自西岳归来后,教众在天都峰脚下的小镇上略作休整,清点人数。此镇虽小,却有不少青楼赌坊、酒肆宅地俱是天龙教的产业,正是天龙教立足西域、进军中原的一处重要的补给中转之地。镇上的规矩自然和中原城池大大不同,天龙教徒平日可以横行街上,无人敢惹。这日,天龙教护法摩呼罗迦坐在凤翔客栈的天字一号房,独自喝着闷酒。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块腰牌,均为精钢打造,背面阴刻蛇纹,是此次少林寺、华山两役中战死的教众之物。此次下天都峰,隶属于他本人的亲信损失了不少,出山后的第一大功,却被从少林寺盗走圣堂之钥的玄冥子得了去——想到此处,摩呼罗迦不禁有些咬牙切齿。

忽然,门外响起三声拍掌,两长一短。他不耐烦地放下酒盏,道:“进来吧。”


屋门向内推开,只见两名戴着面具的天龙教小卒一左一右、挟着第三个人走进来。“护法,我等清点之时,发觉此人来历不明,信符也有些不对劲……”


摩呼罗迦还来不及把“宰了”二字脱口而出,便见那被抓着的人猛然激动起来,挣脱两人,一下子扑到了地上。面具之后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嚎啕声。


“护法,护法——小人总算见着你了——”


那人先在地上爬着,后又扯住了他的衣袍下摆,好似见着了亲生爹娘一般。摩呼罗迦这一生中,有人对他憎恨嫌恶,有人对他敬仰畏惧,却几乎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亲近,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,一时半会儿忘了将他踢开。


“……你到底是何人。”


“小人姓甄。因为打小生的俊,爹娘给我起的名儿便叫做甄俊。” 那人说着,双手呈上自己腰间挂的腰牌。那牌子已生出斑斑锈迹,却仍能辨认出正面刻的名字,以及背面的蛇纹和其他小字。摩呼罗迦仔细检查了一番,确认是真货,不禁疑惑道:“怎生成了这个模样?”


“都是玄冥子!是玄冥子那老贼害我至此!!护法,你要替小人做主啊——” 那人痛哭流涕,说到激动处,一把掀开面具,露出覆盖着的脸孔。摩呼罗迦看了一眼他的脸,差点吐出腹中早膳。“……你且细细说来。”

“两年前,小人奉护法之命,与一名同伴同去跟踪玄冥子,将他的一举一动向护法回报。不料却被那老贼发现,我二人不知何时就中了他的‘魔罗毒丹’。老贼逼问我们究竟是谁监视于他,我等自然宁死不屈,绝不招供。他便一掌打在小人的丹田之处,催动毒力——小人痛得死去活来,后来便失去知觉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小人渐渐醒转,却发现同伴已经死了!玄冥子也不见了!!想来是那老贼以为我必死无疑,未加查看。小人虽然捡回一条小命,却浑身生出烂疮,只能在地上爬行,那段日子,不知有多么凄惨……”那人说着说着又痛哭失声。“小人好不容易恢复一些体力,在河边一照,脸面已经变成这幅模样……小人不敢走去村落城镇,一定会被人当做怪物打死,只得在林中捕捉鸟兽,与虎狼为伍……如此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,小人发现身上的烂疮渐渐痊愈,武功也恢复许多,这才戴上面具,夜间跑到临近的村落中,打听圣教之事。可惜一直探听不到什么。直到上个月,才听说我教要大举攻上少林寺——小人真是欣喜欲狂!!总算可以回归本教,向护法详细道出那老贼的恶行了!!”


摩呼罗迦边听边缓缓点头——他的确记得,几年前自己派了些好手到玄冥子身边监视,结果都下落不明。当时派去的几个人,名字也没有一一记得;但久久不见回音,他也知道此事多半结果不好。如今听甄俊一说,前情后果便都对上了。况且他一口说出玄冥子的独门毒药,这药名也是摩呼罗迦近年来才探听到的,对此人的身份更无怀疑。


在摩呼罗迦看来,杀人虽和吃饭睡觉一般寻常,但玄冥子竟敢随手杀死他派去的人,那便令他罗蛇君大大丢了面子。只是同在龙王麾下,还不能直接与玄冥子撕破脸皮。他脑中一时转过万千个念头,俱是要怎样设法狠狠报复,又不会引得教主不快。


但他突然一个激灵:这小子会不会被玄冥子下了剧毒,不得不听其指使,反过来欲施苦肉计暗算于我?如此一想,杀心顿起,掌心隐隐凝上内劲。偏在这时,护法夜叉从门外路过,对屋内道:“大白天的号什么丧呢,你也不管管手下人——”

“夜叉护法!”甄俊猛地转向屋外,一抹眼泪,激动得浑身发抖。夜叉看见他的模样也是一惊,怒喝道:“把面具戴起来!” 那人只好哆哆嗦嗦地以面具覆住脸。夜叉的神色这才缓和许多。她光听声音,已认出这人便是在少林寺中为自己挡下一招的教徒,于是轻笑道:“原来是你——你做的很好,要为圣教继续出力,知道么?” 她本就是倾城绝色,微微一笑,便有如春花初绽,屋内的几名教徒,包括摩呼罗迦都看得呆了。


甄俊也仰头痴痴望向她,许久方道,“……在下愿为护法赴汤蹈火,死不足惜!”


夜叉又是一笑,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,完全没搭理摩呼罗迦的唤声。直到她的背影在转角消失,摩呼罗迦的目光总算才转回甄俊身上。他双眼中本暗含杀意,但之后却渐渐消融,想出了一个更妙的主意。


他素来自卑于相貌丑陋,不得夜叉青睐;但转念一想:无双对我虽没有好脸色,却至少愿意看着我说话;对你这种货色,实在是瞧也不愿瞧上一眼。如此一来,心中便生出几分沾沾自喜,对这人又平白添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好感。


“你以往虽尽心尽力,却毕竟未立寸功。你的好处,本座心里会记着的。今后你还跟着玄冥子,盯牢他的一举一动,每次回天都峰后向我回报,知道了么?”


“可小人……小人……害怕那老贼认出我来……”甄俊一惊,又抽泣起来。


“不要紧。你拿着这块信符,便换了个名字。从今以后,你的名字便叫做罗三,是坤字队的队长,知晓了么?”摩呼罗迦居高临下地道,将一块崭新的令牌丢给他。“哼,那老贼自以为手段通天,其实根本不得圣教主信任;这二十年来,教主始终不许他配备亲信私兵。他若想带人下山,必须先禀明教主,再从本座或无双那里调动部下过去。到时候我让你混在其中,去的人多,他根本怀疑不到你头上。”


“……领命!小人必定肝脑涂地,报效圣教,报效护法!”


摩呼罗迦心中大笑,面上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盏,细细品尝——如此一来,若此人当真忠于自己,自是最好;如若他是玄冥子安插的奸细,自己也便将他轻轻松松挡了回去,如同抽了玄冥子一记巴掌。他对自己的计谋十分自豪,仿佛连杯中残酒,滋味都比先前好了许多。


TBC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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