哨子_whistle

拖延综合症,多年未愈。

【巫师3】 月亮与十二克朗(雷吉斯/杰洛特)14


14.

直到启程出海那一天,雷吉斯都没在任何地方出现。


“普希拉恢复得很好,裘金医生说简直是个奇迹。” 丹德里恩愉快地说,“等她再度能开口唱歌,我们会组个二重唱团体——丹德里恩和卡伦妮塔。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?”

“很不错。”

“你看起来有点颓废,我的朋友。”丹德里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。“杰洛特,我真的很想像过去那样陪你去冒险,不过现在暂时——我得看着普希拉。如果你和希里再次经过诺维格瑞,请一定来找我。”

“当然。” 杰洛特拍了拍他的肩膀。“……照顾好她。”


他独自登上了艾卓波斯号,没向人提起他其实付了两份船费。当然吸血鬼变成烟雾就可以避免额外花销,但那样他就不能说话了——杰洛特不想承认,为此感到遗憾的不止一人。

他冷淡地冲醉醺醺的船长点头,没理会搭话的水手,也没费神观察当天的风向,看起来完全像个冷酷无情、毫无顾忌又听天由命的变种人。航行半天后,杰洛特把自己关进客舱,打算在海浪的节奏中一路睡到群岛。

深夜,尖锐的喊叫声、金属撞击声突然将他惊醒。狩魔猎人在套上装备的时候差点跌倒,这才意识到地板摇晃得厉害。他冲出舱门,首先被巨浪浇了个透湿,随后才辨认出甲板上正在激战的水手和一大群海盗。风浪实在太大了,整条船都在海中剧烈颠簸。混战的双方都只能拉紧蓬索、栏杆,笨拙地砍杀,但即便如此,粘稠的血液还是把甲板搞得滑溜溜的。杰洛特拔出钢剑加入了战斗,他砍倒一个正在给十字弓上弦的弩手,削了一个壮汉的膝盖,又反手刺中一个试图从背后偷袭他的人。狩魔猎人灵活得犹如杂耍的身手引起了众人的注意,更多不怕死的海盗向他涌过来,要不是甲板左右倾斜严重,他很可能会落入被包围的不利境地。

就在这时,船身猛然剧震了一下。

“礁石——” 有人在左舷发出惨叫,描述着显而易见的现况。

撞击对于木制帆船来说是致命的。风浪像一双巨手一样一下子将渺小的船只撕裂,吞没。杰洛特因为站立的位置太过凑巧,被触礁的冲击一下子抛出了甲板。这种高度,即便是直接落入水面也会像撞到岩石一样剧痛和骨折。他只能缩起身体来减少对内脏的冲击。

眼睛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团灰黑色的影子。

翅膀延伸的样子像水鸟,但要巨大得多。它从月光中掠过,然后向着水面俯冲,贴着浪涛的飞行路线显然经过了精心计算,刚好在落水之前将狩魔猎人一把接住。杰洛特直到双手抓紧它背部的绒毛,才意识到那是一只大到过分的蝙蝠——几乎有龙蜥那么大。

“……哦。”他哑着嗓子开了口,“这大概就是你说的必要情况了。”

蝙蝠一声不吭。它挥动翼手,矫健地穿过风浪,越过几座岛礁,最后在一座足够大的岛屿的浅滩上着陆。杰洛特从它的背上滑下来,因为落水前的冲击,脑袋还昏昏沉沉的。

“我猜想我该感谢你。”他苦笑着,口齿不清地说,“不计前嫌,勇敢地拯救了我的肋骨。你不是只有满月才能飞吗?”

蝙蝠没有回答他的疑问,甚至压根就不看他。它再度飞了起来,很快消失在视野中;仿佛待在这个人类身边是不可忍受的。

“混球。” 杰洛特捂着后脑,恶狠狠地仰躺在沙滩上。他决定给它起名为萝卜,并认定它是所有拥有这个名字的坐骑中最可恨、最不舒适的一匹。


狩魔猎人一直昏睡到天亮。他是被动物的叫声吵醒的,但不是海鸥。他一睁眼就见到一个可疑的家伙在不远处蹲着,而一只不知是狗还是狼的庞然大物已经接近他身侧,想去嗅他的皮带——但一只吱哇乱叫的小动物惊吓到了它,令它一时举棋不定。

杰洛特一把用手笼住正在自己的胸甲上尖叫的小蝙蝠,将它从狗嘴下面抢出来。他厉声质问狗的主人是否想要抢劫财物,被他否认了。

狗主人是奎特家族的史坦葛林,他宣称自己只是想捡拾触礁船只的货物而已。杰洛特也懒得追究。他揉了揉蝙蝠的脑袋,把它放在肱二头肌上,随后向史坦葛林打听是否见过一位黑头发的女术士。这里的岛民似乎对叶奈法颇不友善,但他确实知道女术士的下落,为他指明了方向。


杰洛特在入夜前到达了凯尔卓附近的港口。巧合的是,这里刚好在举行史凯利杰群岛公认的君主——布兰王的海葬仪式。他在人群中见到了好几位熟人,比如主持葬礼的德鲁伊大祭司尔米亚,老朋友克拉奇,一些群岛的领主,以及叶奈法。看来今晚整个凯尔卓将举办盛大的守灵仪式,同时守灵夜也是角逐新王的序曲。

杰洛特慢慢走近叶奈法。她还是他熟悉的样子,但他却对自己内心翻腾的古怪的感情感到陌生。“……你真美。”他由衷地赞美道,声音中有一点点破碎,希望她没听出来。希望她不要读他的心。

叶奈法侧过脸,露出一个微笑,随即继续转头盯着尔米亚。杰洛特听到极小的翅膀扑腾声。

扒着他不放的小型蝙蝠飞走了。他终于想起来,这已经不是第一次,或者第十次。只要他和某位女术士在一起,它就会毫不留恋地离开。会不会某次之后,就再也不回来了呢?

“操,别走。”他低吼道,意识到那生物是多么像他的主人——看似亲密无间,实际上是多么的脆弱和小心,绝不肯逾越哪怕一小步。

“……什么?”

“没什么。”杰洛特近乎绝望地清了清嗓子。“你闻起来……很香。”

好在这次叶没有真的追究下去。“拜托,杰洛特,这可是葬礼。”

余下的时间他尽可能地保持了沉默。直到仪式结束,人群散去。

“……我不想参加守灵夜。”他抱怨道。

“你必须去。”叶奈法用上了一贯的命令口吻,这也是他熟悉的。“而且要着装得体。我在港口附近的旅馆租下了房间,礼服为你准备好了。”

“你有什么计划吗,叶?”

“我们需要和克拉奇谈谈。我和你说过在大史凯利杰岛发生的魔法爆炸,直觉告诉我,这肯定与希里有关。但尔米亚和他手下的德鲁伊不让任何人靠近那里。”

“你和他提了希里的事吗?”

“当然,可他依然那么顽固。我们必须考虑其他对策。”女术士不悦地架起了腿。“你在威伦有什么发现?”

杰洛特尽可能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调查——略去了所有细节,比如雷吉斯。他只描述了希里被狂猎追逐的路线,从威伦逃亡诺维格瑞,又在神殿守卫的围捕下消失。

“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。”叶奈法下结论道,“希里很危险,不管她现在身在何处,我们必须立即找到她——任何细碎的情报都是必要的。如果说服不了尔米亚,只好采取非同寻常的做法。”


狩魔猎人很快就领教了女术士“非常规”的手段。他们在守灵夜上与奎特家族的领主克拉奇聊了聊天,这位老朋友慷慨地表示愿意为了找到希里提供一切帮助,允许他们去各处调查。但他也向杰洛特提出了他的私人请求:帮帮他那对有意登上群岛王座的儿女,哈尔玛和凯瑞斯。这两个孩子一个发誓要杀死乌德维克岛上的冰霜巨人,一个宣称要去解开史派克鲁格岛上领主的诅咒;只有这样的英雄功绩,才能证明他们有资格当国王。

如果时间不那么紧迫的话,杰洛特倒是很乐意提供帮助。尤其是凯瑞斯,那个豪爽干脆、对谁都不服输的少女总是让他想到希里。不过眼下他必须先以搞清楚希里的去向为优先。当叶奈法让他陪着自己去尔米亚的实验室找出一只响尾蛇面具,用来调查岛上魔法爆炸的线索时,他几乎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。

他们不受邀请地潜入了尔米亚的实验室,解开几个魔法机关、拿走了面具。当他们到达发生爆炸的森林时,德鲁伊已经发现了失窃。他很愤怒地指责叶奈法,并试图制止她激活面具上的魔法,但女术士还是一意孤行。当然杰洛特也维护了她,可能在希里的事情上他俩都没有什么原则。

尔米亚最终被迫妥协了。杰洛特戴上响尾蛇面具,看到了过去在这里发生的事:希里和一名法师正在被狂猎追赶,但他们通过一个又一个的传送门逃走;某种凶暴的魔法杀死了几名狂猎骑士,并毁掉了整座森林。叶奈法通过残留的魔法痕迹,断定希里逃向了威伦——之后就是杰洛特已经知道的事了。

“该死,线索又断了。” 他沮丧地说,“我们还是不知道,希里从诺维格瑞消失后逃到了哪里。”

“你认为她会不会重新回到史凯利杰?”

尔米亚对着狂猎骑士的甲胄出了一会儿神,突然加入了他们的谈话。“就在这场魔法灾难发生两个星期后,一群恶灵骑士袭击了印达尔斯费尔岛上的罗伏藤村。当地人告诉我,当时下起了可怕的暴风雪,地面、树木和房屋都被白霜覆盖。随后就有穿着甲胄,骑着骷髅战马的骑士出现。他们几乎屠杀了所有人,只有少数妇孺老人生还。现在很多人都在谈论所谓的‘Tedd Deireádh’,世界的终末。”

“印达尔斯费尔岛。” 叶奈法重复了一遍,“我不知道那里的具体位置,但我会设法测算出方位然后传送过去。杰洛特?”

狩魔猎人叹了口气。“谢谢你,尔米亚。叶,我会先帮克拉奇一点小忙,然后搞条船。两天后在罗伏藤见?”

“或者三天。”女术士带着嘲弄的神色看着他,“我知道你一向拿人情债没办法。反正岛又不会跑掉。”

“我会尽快的,我发誓。”

“好吧,你一向信守承诺。”


与叶奈法告别后,杰洛特从大史凯利杰岛出发,在史派克鲁格岛的斯瓦雷格登陆。岛上人人都知道领主乌达瑞克能听到“神的声音”,这令他无比受到尊崇,但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。那个声音总是命令他献祭自己:伤口,鲜血,似乎神灵就是喜爱这些。

狩魔猎人决定尊重当地的习俗,不干涉领主自残的爱好。但很显然,凯瑞斯和他抱有类似的想法——这多半是一种诅咒。他听说少女打听了领主家族的事情后一大早就去了乌达瑞克的老宅,至今没有返回。

杰洛特按照当地人所指的路线登上了某座不知名的山丘。尽管岛上的山不算很高,但相当陡峭,山间寒风呼啸,能见度很差。他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发现一栋曾经相当气派的废屋。他踢开没有上锁的门板,被里面突然冲出的一窝扑棱棱的黑影吓到高声咒骂——那是一群蝙蝠,似乎把废屋当成了巢穴。然后他突然感到右臂上多了一点点分量:最后一只蝙蝠在那里停了下来,熟悉地扒住铠甲之间的细缝。

杰洛特用谴责的眼神瞪着它。“我真的受够你了,你知道吗?”他训斥道,“一会消失,一会回来,你到底在搞什么?强调你的存在感吗??我不养听不懂命令的动物,不管是任性还是太蠢。”

蝙蝠豆子似的小眼睛看着他,又看向地面,吱了两声。整个群岛上可能都找不到一双比它更无辜的眼睛了。狩魔猎人叹了口气,低头跟着地上的脚印走——从步伐看来应该是个女人,并且很谨慎。他在房子的深处发现了晕倒在地上的凯瑞斯,万幸她并没有受伤,只是晕过去了。

杰洛特把年轻的女战士抱到屋外。没过多久,她就在夹杂着雪片的寒风中打了个哆嗦,醒了过来。“你在这种地方到底想干什么,凯瑞斯?”他问道,“多余的介绍就免了,我从当地人那里已经听说了足够多的事,关于领主的疯病,还有他能听到的声音。”

“我在找一把剑。”凯瑞斯揉了揉脑袋,解释道。“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……布洛克伐之剑是乌达瑞克家族的传家宝。按照岛上习俗,此剑应该传给长子乌达瑞克,可是他们的父亲将剑给了弟弟阿基。”

“对于史凯利杰人来说,是极大的侮辱。”杰洛特挑起眉毛。

“可不是嘛。所以乌达瑞克做了一件相当冒犯的事,他公开质疑他父亲的决定。因此遭到了领主的惩罚——他被绑起来,腰以下浸在海水之下,就这样泡了三天三夜。惩罚结束后,他们的父亲命令乌达瑞克和阿基一起出海,可能是想缓和兄弟之间的关系。”

“哦,让我猜猜——这一招行不通。”

“……他们遭遇了暴风雨,只有乌达瑞克一个人驾船回来了。阿基不小心落进了水里。一切都发生得太快,他的兄弟来不及救他。”

“或者,不想救。”

“这样或那样。人们说过闲话。他现在是岛上的领主。但从此之后乌达瑞克就开始听到一个声音,命令他折磨自己。我认为——那根本不是神。那是阿基。”

“所以你想找到属于阿基的布洛克伐之剑。”

“没错,然后将剑还给阿基——让他安息。只有这样,乌达瑞克才能摆脱诅咒。”

“总觉得还有哪里缺了点什么……但目前不妨一试。”狩魔猎人沉思着说,“不,你不许进去了。我去找那把剑。然后我们一起回去。”

杰洛特回到废屋之中,在地下室找到一把做工不凡的短剑。但这地方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——不是妖灵,或魔力之所,但也同样引起了徽章的震颤。有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类似喘息或呜咽的声音,但当他转过头时,地窖里什么都没有。斑驳的墙上只有黑乎乎的影子,随着火把的光亮模糊摇动。不知为何,他感觉那一整块影子好像是生命的。

他带着剑回去,凯瑞斯高兴地认出那正是布洛克伐。于是两人一起返回斯瓦雷格,打算找岛上的领主仔细聊聊。


“你的蝙蝠很好玩。”在下山的路上,凯瑞斯抛弃了之前冷静老成的样子,终于更像个符合她年纪的、精力过分充沛的少女了。她冲着杰洛特挤眉弄眼,“它是个魔法道具,对不对?叶奈法用它来监视你,读你的心——”

“为什么是叶奈法??”杰洛特无奈地把快要掉下去的蝙蝠托上肩膀。“你又干嘛对她那么感兴趣??”

“那当然啦,人人听过你们的故事,到处都有吟游诗人在唱的歌谣。那么多的冒险、怪物、鲜血和眼泪……她把你管得很死,是吧?”

“不要相信诗人讲的冒险故事,多半是放屁。”杰洛特无情地诋毁着某位老朋友的声誉。“叶奈法和我……也不全是歌谣里的那样。”

“但我觉得你很享受被命令的感觉,”少女自顾自地咯咯直笑,“男人嘛,其实都是希望有人帮他们拿主意,指明方向,他们就可以闭着眼睛用战斧或剑一通乱砍——然后就成了英雄。”

“不管你相不相信,我们偶尔也是会思考的。”杰洛特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。“虽然确实是一种重担。”


在凯瑞斯的引荐下,杰洛特又再次见到了领主乌达瑞克。他看起来心不在焉,对凯瑞斯的解咒计划也有些冷淡,只顾盯着他那出生几个月的儿子发呆。他给男婴也取名为“阿基”,杰洛特认为这可能暗示了什么;但他还是拒绝了亲自驾船出海的主意。于是狩魔猎人自告奋勇地代他完成了“解开咒语”的最后几步。

杰洛特驾着一艘小船,找到了当初阿基落水的地点,服下煎药之后潜入了海底深处,找到了一具年轻男人的骸骨——身上有带着家族印记的首饰。他将短剑安放在了骸骨之上。就在返回岛上的途中,狩魔猎人过于敏锐的感官令他老远就听见了一声惨叫。

杰洛特回到领主的住处,所有人看起来都愁眉不展。显然“疯病”并没有得到解决。

“那个声音并未消失。”凯瑞斯在他耳边轻声说,“这次,它要求他的眼睛。”

乌达瑞克转过身来,头上裹着纱布,但左眼窝显然陷下去一块。他竟然真的照做了。杰洛特皱起眉头,向他询问那个“声音”详细的指示,以及它究竟何时、何地才会出现。

“我们想错了。” 在领主离开之后,杰洛特找了个无人的地方,悄悄对凯瑞斯说,“纠缠乌达瑞克的并非阿基的诅咒,而是希姆。”

“……希姆??”

“懊悔魔。它们是天球交汇的产物,极其罕见,我也只是从书上看到过关于它们的记载。它会找上犯了大错的人或其他智慧生物,以他们的内疚和负罪感为食,像寄生虫一样缓慢地掏空他们,也会逼迫宿主自残。它们只能生活在阴影里,厌恶光线。乌达瑞克描述的一切都印证着被希姆缠上的迹象。我认为,那只希姆的巢穴就在他们的老宅。”

“那要怎样对付这个——希姆?”凯瑞斯不安地抱起手臂。“狩魔猎人有办法解决它吗?”

“要消灭希姆有两种方式:你可以试着欺骗它,也可以用狩魔猎人的方式。”杰洛特向她详细解释了这两种办法各自的利弊。“……你更偏好哪种?”

“嗯……我们可以先试试欺骗它。如果做不到的话,总还有狩魔猎人的办法嘛。”凯瑞斯回答。

“问题在于,希姆绝不会轻易上当。你的懊悔,罪恶感——必须是真实的,它才会上钩。”

“所以,如果我们之中有谁先想出了办法,就绝对不能跟对方说。”

“好吧。不管哪种方法,我都必须回一趟山上的老宅,做好准备。”杰洛特说道,“你想到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。回头见,凯瑞斯。”


狩魔猎人再次爬到山丘顶部时,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。但他不想浪费时间。他进入废屋,仔细搜索了每一个角落:前厅的炉灶,空房间里的摇篮,还有破碎的相框。突然,狼头徽章再次震动起来。

杰洛特猛地转头,身体像冻住了似的无法移动——他看见一名灰发少女仰面躺在床上,胸膛毫无起伏,呼吸仿佛已经停止。

希里。

但那不是真的。理智猛然提醒他——希里不可能在这里。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,更不可能死去。

愤怒像洪水一样灌入胸膛,令他的身躯重新充满力量。“你害怕了,是不是?!!” 他冲着屋内的阴影怒吼,“你想把人吓跑,因为你知道我马上就要来对付你——”

希里的幻象像雾气一般消失了。但屋内的阴影中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移动,在低语。他拔出银剑,漂亮地舞动了半圈,但对于无形之物没有效果。杰洛特用伊格尼法印点燃了地上的一堆蜡油和木材,熊熊的火焰顿时将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。他转身想要走出屋子,回到前厅。然后他再次看见了。

希姆——懊悔魔,变成了一根石柱。上面覆盖着一个融化的、人形的痕迹。他知道那是什么。

“……操。”杰洛特突然膝盖一软,噗通一声跪了下去。“操。”他又重复了一遍,手颤抖地握不住剑柄。这不是真的,他必须……他必须……

但那是真的。

那全是他的过错。那光亮,那惨叫,还有那个……灼热。

“……杰洛特。” 一个熟悉的声音,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。“杰洛特,振作点!!!”

一双有力的手掌扶住了他,将他托起——杰洛特几乎感觉行走在云端,脚下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。某种辛辣的液体滴进了他的口中,让他感觉到些许清爽。眼前的云翳消失了一部分。他能看清楚一个轮廓。是真实的、血肉组成的爱米尔·雷吉斯……什么什么什么。他的吸血鬼。

“那都是幻觉,杰洛特。” 雷吉斯柔声说道。“你是不是见到了……希里?”

杰洛特空洞的双眼转向他。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。

“……是啊。是啊。”

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把全部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吸血鬼身上。雷吉斯用了一种巧妙的法子——兼顾他的状态和自尊——帮助他重新站稳了。随后他收回手,倒退一步。

杰洛特第一时间抓住他的手臂。狩魔猎人的五指紧张得就像铁箍一样。如果是普通人的话,可能已经听见了骨头被捏的嘎吱作响的声音。

“别走。”他含糊嘟囔着,但很确定自己必须说点什么,“就,别离开……拜托。”

“我不会走的,当然,在你还需要的时候……”

“我很抱歉。”他打断了他的话,“我很抱歉。为了……一切。别走。”

雷吉斯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。他再次伸手拥抱住狩魔猎人,手掌安抚似的轻轻在他背部轻拍几下。杰洛特把下巴搁在他肩胛骨的位置,深深吸气,薄荷和苦艾的气味变得无比浓烈。意外的是狩魔猎人并不觉得刺鼻,反而像劫后余生一般恍然、颤抖、庆幸。

这个拥抱比任何社交礼仪定义的“得体”与“友谊”都要长出许多。但杰洛特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对。他甚至开始本能一般地用嘴唇探索那些暴露给他的位置——耳垂,后颈,凸起的喉结。他能感觉到雷吉斯的震惊和紧张——当他将吸血鬼推到墙上的时候,注意到他巩膜发红,咬肌绷紧,尖锐的犬齿在双唇之间时隐时现。但他没有拒绝。

杰洛特心安理得地吻上面前紧闭的嘴唇。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将他淹没,以至于动作格外笨拙,舌头几乎被那些獠牙刮伤。如果他的技巧就是这样的话可能连诺维格瑞的妓女都会要求加钱。但雷吉斯只是咬紧牙关,双臂突然发力将他搂得更紧。就好像比他更急于确认怀中人的真实。

……我早就为你神魂颠倒。

一个近乎于低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。那是吸血鬼的声音吗?他不确定,听起来是的。那股震颤令他的脑子阵阵发痒。

……该道歉的是我。我不该隐瞒。可是又怎么可能隐瞒得了呢?我比任何生物都在意你的感受……我无法控制自己。

“别在我脑子里说话。” 杰洛特不满地在他的下唇上咬了一口。吸血鬼露出一个不自在的笑容,眼球上仍然布满血丝。

“这比戒除对血的依赖更难。” 他开口说道,“我可以避免真的做出无礼的举止,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……想。”

“少说,多做。” 杰洛特指责道,更用力地压制住雷吉斯的四肢——尽管他比谁都清楚,以高等吸血鬼的力量,一只手都能将他掀翻。但雷吉斯非常老实地沿着墙壁滑落到地上,任凭狩魔猎人跨坐在大腿两侧,近乎贪婪地盯着他。

就在这时,他们都听见了从山路急速跑来的活泼的脚步声。雷吉斯双手握住狩魔猎人的腰,笑了一下。随后再次化为了一团烟雾。

凯瑞斯一把推开了乌达瑞克旧宅的大门。“杰洛特!”她高兴地宣布,“我想到一个好主意——” 她的话音中断,不解地望着屋内的人影。

狩魔猎人跪坐在地板上,出鞘的银剑横在手边,剑身上的符文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金光。

“回去吧,凯瑞斯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道,“去乌达瑞克那里,安静的等着。希姆找到新的宿主了。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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